一件T恤的全球經濟之旅History is not bunk!

作者:楊子葆 外交部政務次長

這本書其實是將一個事件或一個分析對象,放回它所屬的政治、經濟、社會、文化以及跨界互動脈絡裡去重新審視的典型過程,如果以煞有其事的學術口吻描述,它是沿著「生產價值鏈」主軸,藉一件商品回溯來路的故事來討論全球化的專書。這類的書在這些年全球化討論不歇熱潮裡並不稀罕,那麼有什麼值得一提的呢?我們認為它不但清晰、條理、淺顯、易讀、有趣、有分析力、有說服力,而且充滿了罕見的「誠懇」與「誠實」,最後兩個元素是評選委員們大力推薦的主要原因。

1999年初春,一位信仰亞當‧史密斯的美國喬治城大學商學院教授,因為一群學生對於「血汗工廠」所生產T恤的示威抗議,以及其中一位他並不認識的年輕女學生的熱血演講,突發奇想要追究一件T恤的一生而環遊世界五年,記下所見所聞所思,以真實的故事來答覆學生。刻板印象裡精於算計本益比的商學院教授,能夠這樣高度誠懇地面對學生與研究對象,能夠這樣高度誠實地面對自己與研究對象,並不常見。而書首的夫子自道:「在動筆寫這本書的時候,以為會寫出一個故事來幫助學生用我自己的角度看事情、了解市場在改善窮人生活方面的成效。我的確寫出這麼一個故事,但那不能說明一切。在此,我必須對這些學生說,現在我了解你們為什麼會走這條路了。」文字間洋溢流蕩的誠懇與誠實,讀來令人動容。

教授從佛羅里達海灘邊的小店買了一件T恤,循線開始尋根之旅:他找到邁阿密的貿易商、找到德州的棉花農、找到中國上海的生產商,花了一整章的篇幅討論貿易保護主義,甚至在舊衣回收再售的過程裡來到東非的坦尚尼亞。最後,這位商學院教授承認「我的T恤故事圍繞著政治對市場的反應、政治抵禦市場和政治介入市場等打轉,幾乎看不到市場競爭。……故事不是亞當‧史密斯那一套市場經濟的例證,反到詮釋卡爾‧博蘭尼的『雙重運動』:市場對一方展現力量的同時,也會滿足另一方對於保護的需求。」

T恤故事令筆者聯想到亨利‧福特,以及他膾炙人口的名言「歷史即廢話」(History is bunk.)。

從某一個角度來觀照,現代其實是「一貫作業」的時代,所有的工業產品經歷的程序都很類似,甚至如果將社會也當作一座工廠的話,身在其中的人們,與其說是管理者,毋寧更像輸送帶上加工組裝過程裡的成品或半成品罷了。

發明劃時代一貫作業方法的亨利‧福特,是一位如現代神話般的人物,名著《美麗新世界》裡,對於新技術時代,就是以「福特」為年號。亨利‧福特的確創造出驚人的現代價值,但他只相信自己雙手所建立的技術世界,不理睬外在世界的變化,藐視社會的其他力量,終究嘗到惡果。1916年5月25日亨利‧福特接受芝加哥論壇報訪問時,脫口說出「歷史即廢話」這句名言,正好作為亨利‧福特晚年企業大混亂局面的註腳,以及教條主義與狹隘現代主義的紀念碑石。

「歷史不是廢話」,歷史是各種力量激盪妥協之後的現實紀錄,《一件T恤的全球經濟之旅》裡俯拾即是「沒有單一因素可以解釋」的字句,即證明了這一點,而作者以五年旅行見聞與各種實證案例,輔以深入淺出的分析與有趣行文,也證明了這一點。

願意更深入研究讓這位亞當‧史密斯信徒轉向認識真實全球化世界背後知識力量的讀者,卡爾‧博蘭尼(Karl Polanyi)1944年出版的經典著作《The Great Transformation》(《鉅變》,黃樹民等中譯,遠流2002年出版)以及彼得‧道格賀提(Peter Dougherty)2002年出版的《Who's Afraid of Adam Smith?》,可以找來作為延伸閱讀的參考。

「歷史不是廢話」,每一位看似渺小卻誠懇與誠實的行動者日積月累的努力,正一點一滴的改變週遭以及遙遠的社會,面對不可避免越來越全球化的世界,我們推薦這本好書,並且引用作者的結語「左右兩邊都要看,但別讓腳步停了下來」鼓勵大家,同時也鼓勵我們自己。